碎片_1
时间:2022-07-13 浏览:0次
四十年,时光流逝,风雨沧桑,我从一个懵懂少年走到了人生的近暮,在这起起伏伏艰难跋涉的漫长岁月中,多少痛苦与创伤、磨难与挣扎,都被我麻木平庸的灵魂所遗弃。但令我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件小事却像冬眠的蛇一样静静地蛰伏在我的记忆深处。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三年五载,它总是毫无征兆地突然从我的脑海里蹦出来,让我猝不及防。日蚀月消,故事的具体情节在岁月的轮转中渐渐模糊暗淡,而故事的结局却越来越清晰,它在我的脑海里无数次地复印和再现。我的目光穿越厚重的岁月帷幕,穿越黑沉沉的夜色,看到东丰家的八仙桌上热气渐渐稀少、冷却的菜肴,看到东丰爹痛苦无助的愁容和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纸烟的亮光,看到东丰压抑的馋相和从嘴角流出的唾津……
我时常怀疑,写这样一个宴请不遂的故事有意义吗?至少,以我的愚笨和浅陋赋予不了它更深刻的含义。在这个意义至上的时代,我却要煞费苦心地拼接这个意义晦暗故事的碎片,确实不合时宜。然而对我来说,它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存在,它就发生在我眼前,它在我初谙人事的少年心里扎进了一根生锈的铁钉。这么些年来,我能感觉到,那钉子的锈屑在我思想的挤压下纷纷坠落。
我一直在想,东丰爹为什么要宴请呢?他都请了谁?他为什么要请他们?我曾徜徉在故乡长满荒草的田埂和日益增大的沙洲,我也曾就教于我父亲等一些满脸沧桑的老人,那贫瘠的土地和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我清醒,但同时又让我陷入困惑。我知道,要在这片神秘沧桑和贫瘠的土地上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片土、这片天也是混沌的。
四十年前,农村的落后破败我们已经在许多的文艺作品中看到了极为经典的表现,我只想说,生产粮食的人却要忍受饥饿的折磨,这本身就是一个荒谬的讽刺,那时的农村物质贫乏的程度可想而知。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东丰爹的宴请就显得非同寻常。那时村人宴请大概有三种情况,一是人情往来。主要指亲戚朋友之间的交往与走动,尤以传统节日为盛。二是婚丧喜庆。这是老祖宗遗传下来的规矩,显示的是乡村社会相互帮衬的宗族亲和,是宗亲们的集体聚会,是主事人家对宗亲们的答谢和感恩。三是有求于人,这种情况在村里比较微妙。按照村人的生存哲学来说,“人不求人一般高”,是耻于求人的,村人们信奉的是:求人不如求己,求人不如求天。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从老祖宗的遗训里,从生活的经验中体会到只有靠自己的双手,靠日复一日的勤劳才能改变贫苦卑贱的命运。“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这是乡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所以,村人请客一般都属于前面两种情况。但不知从何时起,村里那些在公社里工作,或在外有个一官半职的,或大队里的头头脑脑,或村里的体面人物,每逢过年过节,或上级来人,或大型活动,或荣归故里,他们便呼朋唤友,吆三喝四,招招摇摇,摆酒聚宴。惹得村人们满是羡慕和嫉妒。少年的我当时也只是看看热闹,不明其中款曲。现在想来,那是在炫耀一种高人一等的骄傲与优越,那是他们身份与地位的显露。
东丰爹的宴请无疑是属于第三种情况。我毋须记忆也能想象得出他请的是些什么人,以我对乡村几十年的耳闻目染,我敢肯定他请的是大队长、大队书记,以及几位在公社当干部的,对村里的事务有发言权的人。这些人其实也平常,没有三头六臂,但因为他们当了干部,就有一种神秘感。对于村民来说,他们就是这个村的皇帝,或皇亲贵戚,令人心生敬畏,敢怒而不敢言。尽管他们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但村民们觉得,他们的不经意的一句话可能就能改变你的命运,让你脱离贫困的苦海,从此不再卑微,或使你沉入痛苦的深渊,让你心中煎熬。那时,在我的乡村,崇尚的仍然是权势和金钱。穷光蛋是没有身份和地位的,是没有发言权的。从出生开始,就在这块土地上摸爬滚打,在这种文化中耳闻目染、感同身受,东丰爹应该是谙熟此道的。他是生产队的副队长,按说也算是个有一官半职的人,但他家人多吃饭,一家九口全靠东丰爹妈在生产队的微薄收入,日子过的很是拮据,年年是入不敷出。也正因为此,东丰爹便常常利用生产队副队长的便利,占点生产队的小便宜,比如多记工分,比如顺手牵羊把生产队的一些稻谷、花生,甚至稻草等物品拿回家。尽管碍于情面,村人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私下里对他非议颇多,久而久之,他便在社员中失去了威信。有传言说,大队想撤掉他的生产队副队长的职务。东丰爹一定是听到了这个传言。
最终,东丰爹听的客人是一个也没来。白白浪费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和充满期待的心情,东丰爹的失望和痛苦全写在那张满是沟沟壑壑的脸上,而东丰他们几兄弟则眼巴巴地看着那桌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但这不是我叙述的重点,我的思考是:他们为什么不来赴宴?几十年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至今也未想明白。我不是一个聪明反应敏捷的人。每当感觉困惑时,睡眼就会来帮我解围,把我带入到毫无烦恼和痛苦的温柔之乡。
据说,那天临近黄昏时,大队长的妻子是到过东丰家的。后来流传出来的版本是大队长的妻子是来告诉东丰爹的,大队长接到公社的开会通知,临时去了公社,晚上赶不回来了,不能来赴东丰家的宴席。如果真是这样,那是活该东丰爹不走运了。“人算不如天算”,在村人们的意识里,人的命运是由那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神通广大的上天掌握着的,它喜怒无常,魔法无边。你只能自认倒霉,只能逆来顺受,只能忍气吞声。但我仔细一琢磨,大队长不来赴宴的理由似乎更像是一句托词,苍白无力,尽管你无力反驳。说不定大队长此时正在自家的院子里自斟自饮呢。大队长为什么要推掉东丰爹的宴请呢?时过境迁,我只能进行合理的想象了。首先,以大队长的睿智和经验,他一眼就看出了东丰爹宴请的真正目的。可是他已经定了生产队副队长的替补人选了。之所以当时未拒绝东丰爹的邀请,那是因为他心里突然之间就有一种负疚和失落,他一直在两个人之间进行激烈的矛盾选择。他觉得,炳福尽管在农活技艺、肯出力气方面稍逊于东丰爹,但炳福家境富裕,关键是有五兄弟,个个生得孔武有力,有模有样,人们常说,如果他们五兄弟站成一排,那就是一堵不透风的墙,村人们说话做事都有所忌惮。大队长一定是经过了极为精明的算计,最终把天平的砝码放到了炳福的一边,他推托东丰爹的宴请就不难理解了。
问题是,大队长有事,其他人也有事不能来吗?黄昏降临村庄的时候,有两个人是先后到过东丰家的,一个是武生,一个是方根,武生很客气地接了东丰爹递给的烟,看看其他人还没来,就有些局促不安,东张西望地出了门,对东丰爹说他忘了带烟,回家拿,等下再来。他前脚刚走,方根就来了,方根只在门口站了一下,看到没有一个人到,话也没说门也没进就走了。其他人都不见踪影了。我猜想,这两个人走后,肯定是向其他人通气了,大家说好一齐不赴宴,理由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大队长不去。管人的主事的有说话权的大队长都不去,谁还敢去!往轻里说是贪杯好酒,往重里说就是和领导作对。好汉不吃眼前亏,至于是否会得罪东丰爹,他们就不用担心了,东丰爹,不就是一个又穷又瘦的种田人吗?
至此,故事似乎已经结束。它被我叙述得支离破碎,逻辑混乱。我总觉得遗漏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我总觉得我心里的想法还没有完全准确地表现出来,而且,我也十分担心人们会说我小题大做,一件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上得了台面吗?然而我已经无所畏惧了。东丰爹是村子里最普通最卑微的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人物。人轻言微,百无聊赖,但他们也有欲求,也有念想,他们想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尽管在生活中挣扎,但绝不向命运低头,正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他们在人生的羊肠小道上艰难前行,可现实中就有无形的墙,你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感觉到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你想推倒它,你想打破它,可你却无从下手。也许你的拳头打出去了,但你打到的不是坚硬的砖石,而是一个软绵绵的棉花垛,它毫不费力、不动声色就消解了你的千钧之力。这就像东丰爹的宴请,你墙这边的人无法请到墙那边的人,因为他们属于两个不同的圈子,东丰爹无法逾越,无法高攀。所以我就想,我得为东丰爹他们呐喊几声,唤醒也好,壮胆也罢,总得为他们做点什么吧,要不然,我就不配做他的邻居,就不配做这贫瘠而混沌的土地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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